末阳之花(第六章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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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匆匆忙忙跑向阁楼时,罗萨第一眼看见的,就是伊内斯的笑脸。“我以为是你被谁抢了去呢”,伊内斯招呼她就餐,“来吃早餐吧,我可等你等得都饿了”还是笑。“其实我是和山贼私奔了,但他们都不够英俊,所以我想想先不做压寨夫人了,还是回来陪你比较好”,罗萨依旧是嬉皮笑脸的样子,只是想到自己回家的打算,她多少觉得自己似乎是失信了。当她犹豫着说出口,伊内斯脸上的笑意却依然不减:“好啊,但你得把早饭用过才可以回去。”

像是松了一口气,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忧虑是多么没有必要,因为伊内斯本就不是会因为这种事生气的人。

用过早饭,由于了解伊内斯每天都不似自己清闲,她拒绝了朋友要送自己一程的好意。没有人的固执可以赢过布拉西纳小姐,因此她再次得逞。“你总是了解我有多么愿意见到你”伊内斯抚着影疾,对她说,“因此请尽快再来萨拉曼卡吧。”“嗯!你知道我不会客气的”,她笑的得意。

跑出几步,发现雾气越发浓厚,她回头看去的伊内斯的脸逐渐变得模糊,再跑出几步,她已经完全看不见朋友的身影。并没有多做停留,只是在离开城门的时候,回望了一眼这座城市。这里的人和月光,她都无法看见,但始终同样感谢。一路绝尘之下,所有的一切都说了再见,轻易得像吃一顿饭。

从萨拉曼卡归来的罗萨,好像回归了原来的那个自己,最近两个月的回忆像是被抹杀掉了。陆续仍有情书收到,但她已经不会再像当初那样欣喜若狂。没有自负的喜悦,也没有回馈,这样的情形一共持续了十几天,信件渐渐便疏少了;等到了十二月,基本上完全绝迹。

府里依旧热闹,除了布拉西纳侯爵常要因公外出,其他人都还是过着一成不变的平稳生活。而布拉西纳家的三个儿女,会花很长的时间都在一起,讨论和分享各自的看法。很多时候,罗萨都只是个认真的倾听者;但她偶尔说出的话,也会让兄长们大吃一惊。

十二月中旬的一个平凡下午,罗萨一如既往地翻着书。在这本名为《论妇女的美丽》的书中,她看到了这样的话:“金黄色是头发最美丽的颜色,这种颜色是指一种近于棕色的淡黄色。他要求头发必须密而长,略微有卷曲;前额清秀,宽约为高的一半;皮肤白皙洁净,但不惨白……白眼珠略带蓝色,眼球的虹彩必须不要正黑……鼻子主要决定轮廓的价值,所以鼻梁应该匀称地向两侧低落,鼻端应该微微隆起,但不是特别突出以致形成勾鼻,这在女人来说,是不美观的……”

只是看到一半,她便抱怨开了:“这些都算什么呀,哪有这样称斤论两似的贩卖美貌的……”夏尔凑近来看热闹,看完却笑了:“除了头发的颜色,其他都不是描述你吗?罗萨,你应该开心才对啊。”他说的话,向来是一半真心,一半出于考验对方反应。

“我说的不是这个……哥哥,你没有觉得不公平吗?为什么不讲讲对男士们魅力的要求,而偏偏要用分析商品的语气分析女性的美貌?”她不满地解释说。 克拉伦斯头也没抬:“也不能这么说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作者是男性,当然只会去分析女性,因为人总是习惯性评价他人而不是反省自己。另一方面,就一般意义而言,或许只有异性,才能更加客观地挖掘对方相貌的珍贵之处。这种道理,就类似于艺术鉴赏,这是我的看法。”

“真不愧是花花公子,连这种事,都能上升到艺术鉴赏的高度”,夏尔说,“要我说,所谓男人的美,需要有天神的仪态、松柏的气概和大海的胸怀……可这有什么意义呢?就算的确见到这样的人,我的嘴上大概还只是‘这家伙有什么了不起’之类的话。所以我猜,以同性的角度来观察同伴,总不免会带有别样的情绪吧?”

“你倒是很诚实”,克拉伦斯笑笑,“这份坦率也还能算个可以接受的毛病。”

罗萨也笑: “你是说像‘妒嫉’之类的情绪么,所以……会导致观赏上的狭隘?比如说,我见到一位美丽的小姐,虽然可能内心自叹不如,但表面上还是会表现出高傲姿态。而正是这种心理,会让我去忽略对方的美。而如果是男士呢,就不会有这样的挫败感,反而会去很客观的评价吧,甚至还会心生爱慕呢,是这个道理吧?”

“说到底”,夏尔伸了个懒腰,“哪怕只是口舌之快,也是我们难以舍弃的弊病吧。说到底,没人会愿意轻易认输。”

“口头赢不赢有什么意义呢?并不能改变实际的情况啊!对的就是对的,错的就是错的,并不是你说对就对了啊”,她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。

克拉伦斯和夏尔对视一眼,不约而同地笑了。“你说的没有错”,克拉伦斯点点头:“而且我喜欢这种简单的逻辑,因为我们都已生活的太过复杂。心口不一会是我们的选择,可罗萨,你要记住,这一定是最后一个选择。”夏尔伸了个懒腰:“如果你永远学不会这一点,那才是最好的一件事啦。”

“我不是很明白,你们在说什么”,她觉得有点糊涂。“没什么”,克拉伦斯摆摆手“你还是别懂吧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她正要说话,门口却响起轻微的敲门声,靠得最近的夏尔跑去开门,进来的是小女仆马蒂。“什么嘛,早知道就让克拉伦斯来开门了”,他边说边还打量着身材娇小的女仆,这让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。克拉伦斯只是笑笑:“不要理他,马蒂,你有什么事?”女仆低着的头慢慢抬起来,看着克拉伦 斯,脸更红了:“我不是……我不是为了来找克拉伦斯……不,我不是来找您的……因为这里……这里有小姐的信件……”

罗萨吃惊地站起,接过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书信。还没等她把致谢之词完全说出口,马蒂就已经跑了出去,引起夏尔一阵笑声:“哈哈哈哈……克拉伦斯,马蒂又紧张地打喷嚏了,你真是罪孽深重啊!”“罗萨,这是谁来的信”,克拉伦斯并没有理会他,反而对妹妹说话。

她看了看,信封上的署名为“JFM”,显然是缩写。“不知道,没有印象是谁呢”,她边说边拆。夏尔饶有兴致地凑过来,“管他是谁,快拆,打开就知道了”,一脸期待。信封被打开,优美的书写体呈现眼前。同时,一种香味飘出,与以往的那些浓烈气味不同,它像是更淡却也更清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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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天长而地久,如人的一生无奈,是短短的一天,如年年岁岁奔驰。有去无回的流光不停也不止,如万物有生,则必然也会有败。

我被囚禁的灵魂,你可想得开?你为何偏偏喜欢卑贱的人世?如你悲伤有羽毛丰满的双翅,可飞进更加光明的九霄云外?

彼岸有你我向往的憧憬的幸福,彼岸有人人梦寐以求的宽舒。彼岸有爱情,彼岸有欢乐无限。我的灵魂啊,你向着天顶飞翔。我在尘世间追求的美的理想 ,你到了彼岸才发现就在眼前。”

“噢噢,是十四行诗啊”,夏尔叫了起来,“这人字写得也还算不错。但是罗萨,这人到底是谁啊?”然而罗萨自己也想不出所以然,“到底是谁呢?如果是之前的那些人,不是早就打发走了么?署名还是陌生的,何况,就算是化名,这字体也是完全没有见过的啊。”

看完信的克拉伦斯朝困惑的妹妹微微笑,并把信递回给她:“看起来,此人颇有明智之处。”夏尔也难得认同地点头。“为什么这么说?”罗萨问。

“或许对方是个品味不俗的人。虽然他喷洒的香水在味道上并不浓郁到惹人注目,据我估计,应该是出自一种名为‘少女的羞赧’(注1)的白玫瑰””,夏尔仔细嗅了嗅这味道,“好像还夹杂了少许的苹果香味,应该是还混合药剂师玫瑰(注2)的叶片提炼而成。这工艺很稀罕,也很有些别致……嗯,没错,就是这样。”

克拉伦斯看着一本正经的夏尔:“连我这个‘花花公子’都不懂这些,你可真是博学啊!”又转过来对着罗萨说:“这真是一首高明的情诗,尽管措词并不急切,可能会少了一点殷勤,但巧妙地避免了唐突、冒失之嫌。然而又不会有达意不明的顾虑,即便被拒绝也不会太失颜面。可以说,兼顾到了各方面的考虑。显然对方精于此道并且从中得趣甚多,当然,这已经是比较消极的想法了。但因为没有真凭实据,所以我也无法断然否认掉对方的诚意。因此,具体还是要看你自己来处理。”罗萨看着手中的信,点了点头:“可是,这又说明什么?”

夏尔迫不及待地发表见解:“搞不好,这次是个很了不得的人呢。罗萨,你要小心一点哦,不要像上次那样……”话没说完,克拉伦斯狠狠地踢了他一脚。“哎哟”,他一声惨叫之后就意识到自己失言,马上住了嘴。罗萨笑着把信收好折回信封中,对她自己的两位兄长说:“你们放心吧,我知道该怎样应付。”她的回答让克拉伦斯露出笑容。

“可是,罗萨,你对这个人就完全没有印象么?”这是夏尔不甘心的疑问,她茫然地摇头。“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很熟悉……反正我肯定认识他。”“哦?”克拉伦斯意味深长地说:“那你得好好想想,你那群朋友里面有没有这么高明的人。”夏尔没有理会兄长的讽刺,而是兀自在那边筛选着一个个可疑的人。罗萨又觉得无趣,只能继续拿起之前的书翻阅。于是,整个房间只剩夏尔一人在自言自语地排查可疑人选。

“JFM……JFM……JFM……”,夏尔嘀咕着,突然大叫起来,“啊,我知道了!”他的言下之意里还包括了“我厉害吧!”这类的意思,这让克拉伦斯和罗萨同时抬起头。“我知道是谁了!”夏尔得意满满地重复了一遍。“哦,那到底是谁呢?”克拉伦斯问,罗萨只是平静地听着,仿佛此事与己无关。

“克拉伦斯,这个人,你可也是认识的哦”,夏尔说,“虽然我们同他不算熟,但这人名气的确不小,虽然他的年纪还很轻。”“有这样的人么?”克拉伦斯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起来,像是茅塞顿开,“啊,我也知道了。”

看着两位恍然大悟的哥哥,罗萨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一下这位来信者的身份。她正要说什么,夏尔就已经开口了:“罗萨,你是否见过一个满头金发的人?对,是不太常见的那种发色,这应该就是那家伙的最大外貌特征了吧。”

金发?罗萨突然想起了一个人,像是遗忘了很久,此时却突然回忆起。“难道是那个人么?该死,他叫什么来着?”虽然她很清楚地记得那个人的相貌,但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名字。“可是,是那个人的话,总觉得他不是肤浅,会无聊到跟风写这种书信的人呀……”不知道为什么,罗萨对那青年会有这样的信赖感——“他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人”。但看到兄长们正盯着自己看,她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:“是的,我见过他。”于是,就把印象中三次见面的事情说了出来。 “对,那没错,肯定就是他。何塞·法兰特斯·梅伦西亚诺(注3)”,夏尔很有信心的下了结论。

何塞·法兰特斯·梅伦西亚诺?对,就是这个名字,罗萨对自己说。“没想到他原来也是这样的人,真是一直看错他了”,她竟然暗暗地有些失望。 “如果是法兰特斯,那么我也见过几次。可能比夏尔还要年轻,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。在这个年纪来讲,他绝对算得上名声在外了。听父亲说,海军高级将领里也都是一片赞赏他的声音,这可不常见”,克拉伦斯缓缓地说。

“哼,那又怎么样,我听我的朋友讲,那家伙可是以轻浮出名的人呢。”夏尔撇了撇手指,不服气地说。“是吗?”克拉伦斯一点都不客气:“以你这样的立场,讲这些义愤填膺的话总让人觉得欠缺了一种可信度。”夏尔无所谓地笑笑:“话虽如此,不管怎样,我也算得上是绅士呢。听说那家伙会毫无顾忌地伤害女孩心,单论这一点,你得承认我比他好。”

罗萨一言不发地听着兄长们说话。她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忘记那位青年。可他的品行究竟怎样,她一点概念也没有。虽然也见过他像传言中那般始乱终弃的行为,但从来也没有设想过此人会和自己有任何瓜葛,所以也就把那些风流韵事当成饭后谈资,从未想过更多。

“罗萨,你打算怎样处理这封信?”克拉伦斯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。“可是,如果那位法兰特斯先生是这样的人,置之不理会是最好的办法吧”,她笑了笑,“我就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好了呀。”“嗯,这样才好!”夏尔夸张地摊手说:“像这种没有节操的人,不去理会就是最聪明的做法,虽然那家伙长的确实很细皮嫩肉。”克拉伦斯拿起一本书,准备结束这话题,临了说了最后一句:“夏尔,你只是纯粹的不甘心而已吧。”

注1: 少女的羞赧:古典园林玫瑰,灌木植物,植株挺立,株高可达2米。

注2: 药剂师玫瑰:园林玫瑰,同属灌木植物,株高约80厘米,花瓣可入药。

注3: 何塞·法兰特斯·梅伦西亚诺:Jose Falantes Merenciano,简写为JFM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