末阳之花（第二章）

欧洲，历史

第二天凌晨，似醒非醒的罗萨，就被奶妈生拽硬拉地去上妆更衣。看到奶妈老泪纵横地感叹着什么的时候，她才意识到，自己以往的行为给这位长辈添了多少麻烦。至于从此是否会改邪归正，那便是另一个星球的故事了。

糊里糊涂地被推进马车，一骑绝尘地直奔埃斯科里亚。一路上，布拉西纳夫人千叮万嘱地对女儿说了：“凡事不可急躁，与人交谈时要直视对方，并保持适度的微笑。不可鲁莽，亦不能轻易露出吃惊的神色。陌生的男士上来搭话时，须礼貌对答、注意分寸。在亲切与矜持之间，要寻找到一个最好的平衡点……”她只能忙不迭地点头，心里的紧张和兴奋，也只有自己知道。

随着马匹的一阵嘶鸣，罗萨总算是生平第一次到了这伟大的王权所在地。这是封闭而工整的建筑群，灰色的花岗岩占据在这里，赫然保卫着帝王的权威。没有浮夸的色调，也没有矫饰的装饰。但骄阳照射在四面的墙壁上，折射出了王者光芒。世界上有很多国王，毫无疑问，这里就住着其中的一位。而在这位国王的领地里，太阳永不下落。

看着正门上方的圣徒雕像，罗萨反而感到了一阵意外的平实。没有想像中的物欲横流，“所谓的神圣，可能原本就是朴素的吧”，她这么想，亦步亦趋地跟着母亲身后。看见母亲偶尔停下来与人们寒暄，她渐渐觉得无趣，礼貌地微笑示意后，她又一路走过。

自顾自地遐想，丝毫没有意识到母亲在推她。而当她意识到之后，才发现母亲正在为自己的失神向人赔笑，于是赶紧说了抱歉。她正眼看对方，发现也是位贵夫人。只不过，与母亲不同，是位打扮得十分艳丽的贵妇。简直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；也不似俭朴的西班牙风情，甚至像是来自威尼斯或者巴黎的尊贵夫人了。母亲给她介绍说，这是佩德罗夫人。罗萨瞅着对方头上见缝插针的珠宝和身上别着的闪闪发亮的胸章，总觉得刺眼。心想，这么鲜艳真可以称孔雀夫人，不过还是很温顺地行礼。

佩德罗夫人盯了罗萨的脸好一会，然后对布拉西纳夫人说：“令媛之前也曾见过，那时便已觉得十分出众。可今日一见，这感觉竟又大不相同。” 虽然并不完全理解佩德罗夫人话语的含义，“但这大概是好话吧”，罗萨心里这么想。于是，“谢谢您的称赞”，翩翩款款地笑，“祝您能拥有愉快的一天”，她嫣然地说。

“女孩们应该在一起行动”，佩德罗夫人骄傲地招手，走上来一位光彩照人到炫目的贵小姐。“佩德罗夫人说得对，罗萨”，布拉西纳夫人也微笑，“这位是佩德罗小姐。关于舞会的一二，她都能够教会你，你要认真地学，明白了吗？”

“您这么说，苏珊娜当然是却之不恭了”，佩德罗夫人仍笑得满面春风，“不过诚实地说，苏珊娜这孩子，总是能无师自通，在这方面从不让我担心。”

“那实在最好了，我们家的罗萨总是让人不省心。有苏珊娜带着她，我就不必太担心，只是怕太麻烦苏珊娜了……”布拉西纳夫人说的云淡风轻，罗萨却听的一头雾水。在她眼中，母亲的话似乎客套到没有必要。尽管心里有些不情愿，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谦逊的多余。“我们走吧”，苏珊娜驾轻就熟地搀过她，“让夫人们享受她们的话题吧，我们……也会有我们的。”

看着孔雀夫人要和母亲同行的架势，罗萨早已做了决定。虽然佩德罗小姐看起来面带讥诮的颜色，好像是看不起自己这舞会雏鸟一般。但她已打定了主意，决心将这些视而不见了。对她来说，不管如何，不用跟孔雀夫人同行已是万幸的事情了。

之后，苏珊娜就开始向罗萨介绍她的爱情经历。虽然她比罗萨大上两岁，可是罗萨还是为她丰富的情感经历感到惊讶。看着罗萨典型的新手样子，苏珊娜笑笑，又好心地说：“多参加几次这样的舞会，你也会有同样的经历，没有必要着急。”罗萨想着“我不是着急呀”，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。苏珊娜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，又嫣然笑开：“说起这次舞会，你有没有心仪的舞伴啊？”

“舞伴？啊……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。事实上，我还不太清楚会有谁参加……”，罗萨有点不好意思，“因为是第一次参加舞会，我也不太认识他们……”

苏珊娜善解人意地没有过多为难她，只说：“快年底了，会有很多了不得的人物参加舞会哦。你知道，很多军人都会放假嘛，其中我特别期待一位。他呀……以往都不怎么参加这种舞会，听起来有点怪，不是吗？虽然……偶尔也会有作风不好的传闻出来，但对这样的人，我还是很期待啊！” “ 很多姑娘都会这么想吧，所以我还是有点不安啊”，末了，苏珊娜这么说。

罗萨完全不知道苏珊娜所指何人，亦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话题，只能说：“像佩德罗小姐这么美丽的人，能受到大家的喜爱是很自然的事了。您应该更自信一点啊，怎么还忐忑不安呢？”话一出口，她就开始数落自己，但苏珊娜受用的笑容却让她稍微原谅自己。

“谢谢你的称赞”，苏珊娜灿烂地笑，“布拉西纳小姐也很漂亮呢。又是第一次参加舞会，绅士们想必都不会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吧。”

“是啊是啊，希望是吧”，罗萨也回敬了一个甜美的笑脸。只是话音刚落，她就觉得这样的话题很无趣，也很鄙视自己说过的客套话。“这样没有意义、不知所谓的话，若是夏尔哥哥听到，应该会嘲笑我吧”，她想。

但苏珊娜显然没有看出罗萨的心不在焉，对于朋友的分神，苏珊娜或许会做最善意的推测，比如尚未适应舞会之类的。因此，关于引导罗萨通往淑女必备之路的想法就更加强烈了。于是她热切地挽着罗萨说：“我们再到处走走吧，陛下也应该没这么快出来觐见。”

“怎么？陛下也会来的么？”罗萨疑惑着为何母亲没和自己提过这事。苏珊娜又吃吃地笑了：“怎么，你不知道？陛下当然会先出来致辞。舞会正式开始后，国王陛下和皇后陛下会跳第一支舞，之后他们通常会选择先行休息，接下来贵族们就可以自行寻找舞伴了。”

原来是这样，罗萨会意地点点头。“都怪我昨天不在家中，今天早上又是急急忙忙的，不然妈妈也会跟我讲的吧。还好没闹出太大的笑话，就这么保持下去，一直顺利结束的话，那就好了。”转念间，她似乎又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，忙拉住苏珊娜，“要是……没能找到舞伴，会怎么样呢？”

这下轮到了苏珊娜吃惊，她表示自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；事实上，她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。看着罗萨有些担心的样子，她安慰说，“但凡是淑女，就不用担心这种问题而担心。如果像是罗萨这种没有经验的小姐，只要在舞会开始之前，先找位中意的绅士攀谈就好了啊。”罗萨对着这好心的小姐笑了笑，宽慰她那热心肠的同伴，却心里想着：“该不是这样尴尬的情况独独让我碰见了吧。哎，那会多丢脸啊，早知道就不来了。”一边心里懊恼着，脸上倒是摆出了得体的笑容。

看来苏珊娜的确不是罗萨这种水准的交际之花，她可以很熟练地和每位认识、甚至不认识的淑女们交谈，也可以很亲密地和年轻男士说笑话。在这个过程中，大家顺理成章地注意到了她身旁青涩的布拉西纳小姐。在苏珊娜的介绍之下，罗萨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。

听到布拉西纳家的名号，她的新朋友们纷纷肃然起敬：“为何布拉西纳家的千金会养在深闺这么多日，到今次才能一见？”罗萨则是害羞地以微笑作答，于是大家也会交口称赞：“果然是布拉西纳家的小姐，真是知书达理。”

托了布拉西纳夫人之福，今日，罗萨的美貌和气度称得上不凡。很多年轻男士相互打听，想要得知究竟是哪家的小姐如此出众。甚至更有唐突的青年走上前，试图直接与她交谈。罗萨本不是怕生的人，在布拉西纳侯爵的影响下，也很有些爽朗的风范。在习惯了礼数后，她很快就学会了谈笑风生。布拉西纳家的小姐，在名流们的舞会上，终于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，美好的前景已指日可待。

这次舞会，的确很盛大，盛大到有点无缘无故。前些年海军战胜土耳其奥斯曼帝国海军（见正文最下方注释），或去年菲利普二世加冕为葡萄牙国王时，宫廷舞亦有借口大张旗鼓，如今却不同。不过话说回来，近年来西班牙各方面的事业都蒸蒸日上，庆祝一下也能算无可厚非。

正如有很多地位崇高的人都热衷于宴会和欢庆，也会有不少对此不感冒的人，布拉西纳侯爵便是典型一例。因为在他看来，这样的欢庆是无意义而且浪费资源的，或许他也觉得现时尚不到可以开怀欢庆的时候。

但世上的布拉西纳侯爵毕竟只有一位，更多的人，特别是那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，他们热衷于舞会的目的就简单很多了——无论如何，良宵难遣总是一种罪过。

此时，一位身材细长的金发青年正慵懒地靠在墙角边，透过天竺兰，注视着人群中的罗萨：“布拉西纳家的女孩儿，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啊。”“龙生九子各有不同，这不奇怪。更何况……传言不可尽信，你又不是不知道”，他身边的黑发青年笑笑说。

朋友间的对话没能持续太久，一位面容羞涩的淑女犹豫着上前搭话，金发青年讥讽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，巧妙的视线转移间，脸上写满柔情蜜意。黑发青年却没有太多神情流露，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，而后识趣地走开。

再看布拉西纳小姐，此时热闹和寒暄已持续了好一阵，她已经有些劳累。舞会的火热，似乎让她觉到了另类的不适应。她希望能够透透气，青年们热切的目光却让她无法决断。被心中的窃喜挽留一会儿，但她最终决定独自走走。在将自己的打算告诉苏珊娜后，也婉拒了青年们请求同行的好意，脸上堆着微笑，她姗姗走出门去。

埃斯科里亚的围墙很高，“虽然很有威严，但感觉上还是缺少了那么点亲切感。嗯，大概亲切感不是陛下行宫所需要的吧”，她煞有其事地想。院里没有人，她反而觉得惬意，“这样最好，就不用到处跟人家打招呼了。”

随意地踱步，想着父兄过几日将会回来，就不由地开心起来。院中种植月桂，自娱自乐地抚着树干，然后望着天空，“这里的天空也和马德里城内的一样呢”，自然而然地陶醉其中。连呼吸都变的惬意，什么都不想，她感到身体慢慢变得清凉。

“呵……呵……呼呼……嗯啊………………”

隐约听见女人轻微的喘息声，罗萨四处望望，却没看到任何人。“哎……看来是我想太多了”，她对自己说。并没有太在意的，她就当自己听错了。

“嗯……嗯……嗯……呵……”

“不可能听错！”她猛然醒悟过来：“有人生病了吗？”强烈的好奇心，以及天生的关爱美德，都让她决意去寻找声音的来源。顺着声音，她没多想地走了过去。 事实证明，单纯的布拉西纳小姐，还没有能力去区分病痛的喘气与幸福的呢喃。黑暗角落里的情景，显然是她没能事先预料的：那是一位金发青年正与女友在旁若无人地接吻。

青年倚着墙角，面朝罗萨，而女孩倾斜在青年身上，娇躯柔软地诉说着爱意。那依依呀呀的声音，就是从这对爱侣的身体里发出来。

“啊！”像是被定住了，罗萨一时不知如何反应。她尴尬地想找个地洞躲藏起来，却没办法实现。本能在敦促她离去，但她忘了如何迈步。

就在她愣神的时候，金发青年却地张开了眼，很自然的，也就看见了她。这不幸的意外让她更紧张，不敢出声也不敢跑开。

“嗯？怎么了，亲爱的？”甜蜜中的女孩抬起头，疑惑地看着青年，想要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事。而青年搂着女孩，用另外一只手熟稔地抚女孩的头，“别担心，亲爱的。是老鼠”，却始终注视着她，笑意很浅。

“啊……是老鼠啊……”，女孩没有深究，相信了青年的话。

看到青年意味深长的笑容，罗萨觉得有东西在脑海闪过，但更本能的反应让她飞一般逃开。等一口气跑到有光的地方，她发觉自己仍然惊魂未定。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失态，但即便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，她的反应想必也不会高明到哪里去。

注：

1.战胜奥斯曼土耳其海军：即勒托班海战，在军事上是一次伟大的胜利，但并没带来太多战果。值得一提的是，西班牙著名文学家塞万提斯曾在此次战役中出战并受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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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编辑时间为: 2018/09/25 17:18